雖然對天主教很多教義不能認同,但作為蘇州教會歷史研究來說還是可以紀錄下的。
鴉片戰爭爆發後,歐洲傳教士開始在租界內建造教堂和學校等建築,並逐漸傳播至蘇南乃至整個太湖流域。當時的營造業華洋共生,當地傳統工匠並不懂得建造教堂的施工技術,面對西方思想的全面衝擊,蘇州地區以「香山幫」為主的傳統工匠們,開始進行「華洋」之間的磨合過渡,包括對洋設計師圖紙的翻譯,香山幫營造尺和歐式比例之間的轉譯等。最後建造了一系列中西合璧風格的本土化建築,楊家橋天主教堂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楊家橋天主教堂位於三香路蓮香橋西北,1991年被列為蘇州市文物保護單位。在現藏於上海徐匯區藏書樓的法文版《江南傳教史》第五冊的繪圖中,了解到楊家橋天主教堂是保持了原清末時期風貌較為完整的天主堂之一。透過與 1901 年舊照的比較,可以發現,現存教堂的空間佈局基本上保持了清末建成時的格局,僅在內部裝飾、家具佈置上有所不同。因此楊家橋天主教堂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值得深入挖掘和探索。
天主教傳入蘇州約在明代末年,至清康熙年間教徒已達500餘人,乾隆十三年(1748年)發生蘇州教案,由此城區教徒大為減少,僅存私宅聖堂數處。相傳楊家橋天主堂原為教友殷某私宅聖堂,毀於 太平軍戰火,1866年由漁民集資重建,成為漁民雲集之所,俗稱”網船公所”。1887年興建大廳一座,取名「七苦聖母堂」。教徒多為漁民, 世代相傳。
1958年天主教被用作”蘇州市社會主義學校”,但 復活節、聖誕節等節日仍有宗教活動。 1966年後被移作小學、工廠等單位使用。 1981年政府撥款整修,恢復宗教活動,仍由天主教愛國會管理。
楊家橋天主教堂的中西合璧風格體現在了建造過程的各個層面:
一、從總的空間佈置來看,楊家橋天主堂建築群組主要分成兩部分。西側部分主要由天主教堂,神父大樓、修女樓組成;東側部分由小聖堂及附屬用房組成,整體格局維持了清朝末期的空間佈局,具備了完整的西式禮儀空間,體現了其舶來的特徵。楊家橋的院落式的空間佈置又極具地方特色,神父在堂區院落內廣種花草樹木,挖池塘,築假山,造廊,建門廊,整個庭院中呈現出濃鬱的蘇州古典園林韻味。同時在假山和亭子中加入了基督元素的雕塑,使蘇州園林理壁掇山的寫意風與基督教的神秘學結合於一體。
二、其次楊家橋天主教堂本體,高約 12.3m,建築面積 1000㎡,平面為典型的拉丁十字平面。屋架整體形製採用西式的人字形木屋架承重,與厚重的外牆面一同支撐檁條、望板和屋頂小青瓦,在具體建造過程中展現的榫卯連接技術與屋頂提棧做法,體現了西方建築的理性建構模式和中國傳統經驗主義的工匠技藝的辯證融合,表現出折衷的傾向。
三、最後就建築的細部而言,楊家橋天主教堂最具特色的便是其蘇式營造風格的山牆立面,即採用了五山屏風牆的設計,既反映了教堂蘇州本土化的表達方式,又具西式建築的邏輯思維,追求幾何學的比例控制。在具體的建構過程中,採用了本土化的青磚砌築,白漿勾縫,以一順一丁式以及全順式方磚組砌成整個牆面,同時又融入了石柱,拱券等西式元素,從而形成中西合璧式的整體風格。
建築特徵:
平面—西式佈局
聖母堂平面承典型西方「拉丁十字」佈局(圖 3)。教堂共一層,最高點 10.8m,東西長 46.3m,南北進深29.2m。主入口由東側大門進入,兩側為告解室(拉丁文Paenitentia,意為「懺悔」),中間均勻分佈座位 , 大廳佔地面積為 1114m 2 ,可同時容納 300 人參加集會。
教堂以及周边建筑平面
東面和北面、南面分別設教堂的正門和側門,正門面對教堂的廣場。從正門進入是一個三柱距的「排架」空間,兩側設有會眾席,會眾席後面設木質抽屜和平台,供教徒存放聖經和跪地禱告而用。
中間第四至六排柱子開始向南北兩側各延伸出一個柱子跨(共三排)空間,南側擺放聖母遺像壇,北側為唱詩班位置。南側柱跨東端的大門通往由連廊貫通的二樓附屬辦公大樓,北側柱跨北端的大門通往室外的連廊和假山水池。
至第七至第八排柱子時,各向中間收一個柱跨。最後排柱子的正中間擺放著聖壇,聖壇由祭壇、詠經台等組成。聖壇西北角的小門通往聖母室,裡面供奉著聖母的靈柩(仿製品),用於聖母升天瞻禮用(紀念聖母瑪利亞肉體和靈魂一同榮召升天的節日)。
立面—中式外觀
修繕後的聖母堂立面風格始終保持著江南建築的風格,立面裝飾也融入了濃厚的蘇州「香山幫」建構手法。教堂室內外高差 300mm(北向由於連通走廊,與室外齊平),南、東及西三面由 1500mm 高的暖灰色毛石勒腳及線腳濕貼而成,讓人感受到穩重敦厚的建築形象。聖城耶路撒冷位於西半球,因此,教堂主入口由東面廣場進入,朝向西方,在整個空間序列關係上,東立面自然成為聖母堂的主立面。
東立面在垂直上被分為三段,立面造型上看宛如江南封火牆(五山屏風牆)。牆面採用青磚砌築,白漿勾縫。牆面砌築採用一順一丁式方磚組砌,局部外凸的柱子採用全順式,白漿勾縫側則運用典型的蘇式做法-內凹窪縫,這種做法又稱「鏤活”,做工精細,手法獨特。
當時的建造者可能是想透過這種將青磚(青色)和白漿(白色)在色彩上對比的處理方法,能將教堂整體色調體現的較為樸素,從而增加當地人對此的親切感,便於傳教活動。東立面中間段柱跨約 7.2m 寬,最高點約14m,樹立鐵藝十字架。兩側柱跨約5.4m寬,9.1m高。三個柱跨之間各有圓拱門加小柱廊,兩側柱廊上各站一尊白色聖像,中間圓拱門在高度與寬度上都大於兩側,中間柱跨約5m 的高度有一扇圓形的玫瑰窗。
根據資料顯示毛石勒腳和小柱廊是後來修繕時新增的。東立面在整體造型立面分三部分,中間高兩邊低,部分牆上端均有類似中心四岔門檻牆的做法,兩側有黑色的岔角磚雕,中間則是金色的名言:崇真、萬有真源、尚德(由左至右)。牆頂最高處均有封護簷磚簷,牆帽採用真眉子頂壓頂,雞嗉簷封口,上端鋪設黑色小青瓦,瓦頂築脊是由鏤空石磚拼砌而成。整個磚簷採廡殿頂的形式,翼角採嫩戧發戧的構造做法,體型輕盈,小巧玲瓏。除西面端頭部分外,教堂南、北立面呈鏡像分佈。
牆身則採用白色外牆塗料,屋頂簷口採用冰盤簷的磚簷造型進行修飾,但後期加設不銹鋼外天溝和雨水管,對立面造型美觀造成一定的影響。由於受室內第四至六排的柱子向南北向凸出一個柱跨的影響,該立面凸出部分呈硬山牆的造型,從立面上看山牆沒有博縫,牆身從上到下垂直齊平,只是到山尖能看到一皮厚的薄丁磚和屋脊。南北山牆中間設門,門上約 1m 高度有類似東立面的玫瑰窗。
南北立面的西端頭部部分是向內收進一個柱跨,牆身 6m 高處有一扇半圓形的玻璃窗。與西面轉角處向外凸出約 5m 高的庫房,緊鄰聖母室,北立面上看多出一個體塊。聖母室西北角開小門一扇,與北側的連廊景觀相連。西立面的外牆造型與南、北立面相同,由於立面外圍一圈的庫房和聖母堂山牆相連,在視覺上存在前後關係,呈現出建築體塊之間錯落有致的美感。
剖面—體系獨特
聖母堂的結構體係採用傳統的磚木混合結構搭建而成 。教堂大廳內分為3 個柱跨,剖面分兩個高度,中間柱跨淨高為8.77m(軒樑下),兩邊柱跨均為5.70m 高(軒梁下)。簷口高度為5.1m,最高處屋脊為10.8m,中間直徑600mm 的砼柱踩著八邊形的柱形體,牆體以磚塊砌築,四周牆厚300mm,內牆刷白色塗料,中間部分砼柱每進一間柱跨左右各有一副對聯匾。
中廳空間和側廳空間的高寬比約 2 ∶ 3,與西方傳統教堂的大空間相比更加平穩安逸。在中廳第四排與南北兩側凸出的相交的轉角處,形成兩個屋面陰角部位交接處的窩角溝,使其下方有一根斜向(45°)的軒梁存在,軒樑上立弧形的“草梁”支撐屋頂上的桁,這種弧形的草梁造型類似蘇式建築中的“月梁”,彎曲地更加誇張,在作用上起到叉手的功能。
「草梁」勻稱的分佈在每跨柱子之間的軒樑上,形成一種獨具匠心的木構件體系,這種體系類似於江南廳堂建築中的滿軒正貼式木構架,聖母堂的屋頂架構體系在蘇州近代木構架建築實例中鳳毛麟角,不僅是因為其繁瑣的構造體系,也因為它是兩種不同文化融合孕育出的產物。
教堂屋頂以傳統的江南瓦屋頂做法,基層以板椽垂直分隔,椽條間距約為青瓦小頭寬度的4/5,上面再蓋木望板刷白色塗料,板上抹10mm~15mm 厚的護板灰,再抹40mm~60mm 厚的底瓦泥用於黏接瓦片。屋頂的整個平面佈局如同建築平面,長軸分佈 8 個柱跨,短軸分佈 5個柱跨,兩軸交接在 6~7 柱跨段,從而形成鳥瞰圖中的拉丁十字的佈局。
細部-蘇式風格
天主教傳入蘇州三百多年後建造的聖母堂在西方古典主義影響下設計的同時,也受到蘇州地域文化和香山幫工藝的影響,建築的細部裝飾處理與其他天主教堂相比,不僅大大簡化,而且還帶有中國傳統的古建築構造技術。
教堂的窗戶主要採用單扇的尖劵窗,窗上部的亮子為兩個小尖劵組成的固定窗,並在劵內鑲嵌彩色玻璃窗,下部開啟的窗採用開平窗的形式,窗框為朱紅色油漆塗料,表面雖有破損脫皮,但做工精緻,堅固。教堂正門(東立面)外各有 3 個大小不同的拱形門廊,門廊由簡化的科林斯柱和圓拱門組成,造型小巧,精緻。
我國古建築將屋脊做的較為高聳,端頭配上獸吻雕飾,使得屋脊有強烈的裝飾性。聖母堂屋頂上的屋脊採用了清代屋脊構造做法中的大式黑活屋脊,透過觀察發現,大廳 ( 長軸方向 ) 屋脊採用哺龍脊,西北角的聖母室則採用哺雞脊。
景觀—“移步異景”
移步異景(聖像)為對景手法之一,用視點的移動來引導觀賞者移動,在移步中,時密時疏,讓人感受到極強的流動性與空間性的存在。聖像是天主教的崇拜對象和聖人的藝術形象,包括畫像、雕像及景觀等形式。
教堂外四周,零散分佈許多這樣的景觀小品,表面上看似零碎,但設計者透過聖像中人物“視線”的“對景”,將各個不同的聖像(異景)串聯成整體,並賦予寓意。進入教堂院門口往左邊的樹林走去,教堂旁的假山中豎立著兩尊聖像(01),跪在地上瑪利亞(馬大的妹妹)向聖母祈禱,其寓意為:看見祂,就俯臥在祂腳前,寓意主啊,你若早在這裡,我兄弟必不死(約11:32)。
場景被身後聖像(02)所注視著,聖像右手持牧羊杖,左手捧花。看完兩處聖像走入東面廣場,見假山涼亭中站著一尊聖像(03),身披紅袍,心臟外露,目光注視著天主堂及大門廣場,造型似耶和華,其寓意為:耶和華雖高,仍看顧低微的人,每個人在神面前,都是赤露敞開的、無所遮掩的(詩138:6)。假山腳下跪著另一尊聖像向天使祈禱(04),天使雙手舉聖杯,其寓意為:我要舉起救恩的杯,稱揚耶和華的名(詩歌116:13)。這一幕被水池假山中聖像(05)注視著,聖像雙手展開,抬頭凝視,彷彿在為他們祈禱。穿過教堂的大廳,出南門,看見對面一尊聖像(06)背靠十字架,雙手合十,眼神慈祥,造型為聖母瑪利亞升天,順著聖母的眼神向西北望去,便是聖母堂南立面玫瑰窗上的聖像(07),聖像右手持劍,左手捧書,造型似聖保羅(SaintPaul)。
7 個造型不同聖像用目光來進行「對景」將教堂內大部分空間遊覽一通,這種借用《園冶》中設計手法最大的益處在於,「被分隔開的空間本身都處於靜止的狀態,但是視線如果能夠連通,那麼隨著觀賞視線的滲透,彷彿每個空間都融入到其他的空間中去了,這樣原有的靜止狀態立刻轉化為流動狀態,從而給觀賞者帶來一種流動的感覺。
文化-中西融合
探索一座教堂的物質結構,描繪一個教會的建築和內容,離不開探討教堂建築所體現和表達的豐富主體 。與基督教建築的儉樸之風不同,天主教教堂內部懸掛帶有神秘色彩的聖畫和較多陳列雕塑聖像作品,在建築的體態上也比一般基督教堂顯得高大。
教堂的主體是作為天主教傳播福音的場所,其本身帶有濃厚的宗教特徵,透過這些特徵表達出宗教的內涵文化,從而引起教徒們進入一種對救恩史的追憶。在聖母堂中,設計者透過建築的平面佈局和聖像對景佈置,傳播了西方天主教的文化。但作為西方建築文化下嬗變的產物,教堂在建造時受到中國儒家思想的抵制和西方石築技術的難點,建造者為克服這些問題,對建築造型和結構體系進行適當本土化。
在拉丁十字的平面基礎上,外牆和屋頂採用蘇州當地常見的「粉牆黛瓦」做法,而內部的結構支撐體系則用木材代替石頭,借鑒了江南廳堂建築常採用的木構架。
建築細部的裝飾,如屋簷、磚牆、屋脊及瓦件等部位都均採用的香山幫的構造做法。這些融合驗證了先前國內學者的觀點,在中國近代基督教教堂藝術的本土化的嬗變,絕不僅僅形式的變化,本質上異質文化相互融合的必然結果。西方天主教的外來思想、文化和藝術要深入影響中國當地人的思想、文化和藝術,就必須要尋求與當地固有思想、文化和藝術的某種恰當的有價值的自覺融合,否者它無以長期立足。這也正如天主教早期在中國的傳教政策相同,「在無形之中,灌輸聖教道理;要從本性的學問,引人歸到超性的學問。
聖母堂就是在以上諸多因素的綜合嬗變下“易風隨俗”,將中國古建技術與西方宗教文化作為“本性”表達在教堂建築風格上,以天主教教義作為“超性”融入到教堂設計理念中,最後孕育出具有中西融合特色的「蘇式」教堂。
楊家橋天主教堂獨特的風格,展現出蘇州這座古老城市的魅力,以深厚的文化底蘊,包容西方思想的浪潮,形成中西合璧式的特殊營造。
最後附上一些修復的過程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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